“乌苏里江来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这首传唱半个多世纪的《乌苏里船歌》，在编创过程中，借鉴了“赫哲族伊玛堪”的曲调。北京时间12月11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在其第20届常会上通过评审，决定将我国“赫哲族伊玛堪”从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转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同时，基于该遗产项目的保护成效，委员会决定将“‘赫哲族伊玛堪’保护计划”选入优秀保护实践名册。取得这样的成效，离不开相关各方的合力守护。

　　濒临消失的“记忆”

　　10多年前，在赫哲族聚居的村落里，能完整吟唱一部伊玛堪大唱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且均已过古稀之年。

　　“那时心里怕啊，怕自己成了最后一个。”年过八旬的“赫哲族伊玛堪”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吴明新回忆，他曾经对着滚滚的黑龙江水练习，听众只有山川河流。赫哲族有语言无文字，全部的历史、信仰、习俗与智慧，都浓缩在伊玛堪起伏的唱腔和繁复的叙事之中。它是这个渔猎民族的“活态史诗”。

　　“赫哲族伊玛堪”以赫哲语叙事，采用散韵兼行的方式进行说唱，承载着赫哲族的民族历史、英雄故事、渔猎生活、礼仪习俗、道德规范等，发挥着记录历史、教育后代、生活娱乐等功能。伊玛堪分为“大唱”和“小唱”两类：“大唱”以说为主，侧重表现英雄传奇；“小唱”以唱为主，侧重抒情短篇。

　　2021年时，赫哲族总人口5300余人，熟练掌握赫哲语者凤毛麟角。“年轻人听不懂，也不爱听，觉得那是老古董。”吴明新坦言。2011年伊玛堪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遗名录时，当地能说、唱的艺人仅剩5位。这项古老艺术一度面临“后继无人”的危机。

　　危机感并非只存在于长者心中。21岁的“赫哲族伊玛堪”县级代表性传承人付思凯自幼受奶奶影响，学习伊玛堪。“奶奶站在舞台上唱着古老而悠长的调子，那一刻我心里有个声音，我想了解本民族的文化。”付思凯回忆。然而，与许多年轻人一样，在远离家乡的几年里，他对伊玛堪的记忆也曾逐渐淡忘。“那时我在想，如果我们年轻一辈都不去学，再过很多年，还有谁能唱出这些古老的故事呢？”这种在亲近与疏离间的摇摆，也凸显了实施抢救性保护的极端紧迫性。

　　多方合力的守护

　　不能让渔猎民族的声音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遗名录后，一场由政府主导、社区参与的系统性保护工程迅速开展起来。

　　14年来，我国各级政府累计投入资金1800余万元，先后在赫哲族的“三乡两村”设立7家伊玛堪传习所，线上线下授课1300余课时，培训学员3.5万人次，形成了国家、省、市、县四级保护体系。

　　“以前想学都找不到地方，现在传习所就在家门口。”28岁的学员王琳经常带着3岁的女儿一起上课，“希望孩子从小就能听懂祖辈的语言，学会本民族的技艺”。传习所里，老艺人的唱腔与孩子们的跟唱声交织，构成了生动的传承场景。

　　全国人大代表刘蕾多年来一门心思扑在赫哲族文化保护传承工作之中。18年间，她提交的180多条建议中有近三分之一关乎民族文化传承。“这些努力，是一位赫哲族女儿从江畔走向人民大会堂时，肩上自觉扛起的使命——让世界听见伊玛堪的吟唱。”刘蕾说。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高荷红在调研中发现，通过全民参与的学习模式，赫哲族主要社区已恢复《希特莫日根》《沙伦莫日根》等经典“大唱”及多部“小唱”，数字化保护与现代传播体系也同步建立。今年，同江赫哲非遗数字体验馆对外开放。体验馆运用技术手段打造沉浸式体验项目，活态展示赫哲族智慧艺术，吸引了大量青少年参观体验。

　　文旅融合的实践

　　如今，“赫哲族伊玛堪”传承队伍已从最初的5人壮大至121人，50岁以下中青年传承人占比达60%，传承质量显著提升。曾经的“急需保护”项目已进入可持续发展的“茁壮成长”阶段。

　　从急需保护到传承有序，从“少且单一”到“广且多元”，“赫哲族伊玛堪”的存续活力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今天的“赫哲族伊玛堪”，正在文旅融合发展的背景下，焕发出蓬勃生机，走出了一条文化遗产保护与社区可持续发展相互促进的道路。

　　在赫哲族第十二届乌日贡大会现场，当“赫哲族伊玛堪”传承人富有韵味的唱腔响起时，原本喧闹的会场瞬间静了下来。来自上海的游客陈女士举着相机全程录制，她说：“能感受到那种穿越时空的力量，英雄故事、渔猎生活都在唱腔里了。”这样的节庆活动已成为当地重要的文化品牌。

　　同江市街津口赫哲族乡渔业村，更是将赫哲族的文化元素深度嵌入游客体验之中。村内墙壁上绘有350余幅描绘赫哲族传说与渔猎生活的壁画，游客扫码即可聆听讲解；鱼皮画制作、“赫哲族伊玛堪”等非遗项目，也从表演舞台走向研学课堂与家庭作坊，让游客在体验中了解赫哲族文化。

　　文旅融合让“赫哲族伊玛堪”走进更广阔天地，并与地区经济发展深度融合。饶河县四排赫哲族乡今年前3个季度已累计接待游客13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近1亿元；在同江市八岔赫哲族乡创办的“赫哲姑娘”鱼皮手工艺合作社，精品装饰画、挂件等产品年销售收入超10万元。这不仅让保护成果惠及了社区民生，也为文化传承注入了持久的内生动力。

　　从5位老者的孤独坚守，到百余人的薪火相传，再到成为可供世界借鉴的保护传承“典范”……“赫哲族伊玛堪”的保护利用经验，将成为对外文化交流的重要载体、国际社会了解中国文化的窗口。（本报记者 牛佳欣）